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无相赵喜的武侠仙侠小说《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 全集》,由网络作家“李无相”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他把额头渗出来的细汗抹去,转过身,发现陈绣在陈家正堂的门框边探出一张脸,瞧见他就微微张开嘴,像是在无声地问“怎么样了”。李无相对她展出一个笑颜,点点头。陈绣一下子在原地跳了一下,对他猛招手,李无相就慢慢走了过去。到了正堂门口时,发现八扇门板全开了——他记得自己见赵奇之前只开了两扇。陈家的正堂又高又深,还是上任镇主居所的时候,应该是待客的场所,想来原本是摆放着两排桌椅的。但如今堂屋里摆的却只是一张四方桌,围着四条凳,往后门处放了扇素木屏风,将正堂隔了个前后。这么一来看着不气派了,却也宽敞整洁,更像是寻常的小富人家。陈绣正在门边,陈辛与刘姣坐在桌边,像原本在说话。但桌上摆好了一壶茶、四只茶杯,显然是为要来的客人预备的。李无相知道他们等的...
《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 全集》精彩片段
他把额头渗出来的细汗抹去,转过身,发现陈绣在陈家正堂的门框边探出一张脸,瞧见他就微微张开嘴,像是在无声地问“怎么样了”。
李无相对她展出一个笑颜,点点头。陈绣一下子在原地跳了一下,对他猛招手,李无相就慢慢走了过去。
到了正堂门口时,发现八扇门板全开了——他记得自己见赵奇之前只开了两扇。陈家的正堂又高又深,还是上任镇主居所的时候,应该是待客的场所,想来原本是摆放着两排桌椅的。但如今堂屋里摆的却只是一张四方桌,围着四条凳,往后门处放了扇素木屏风,将正堂隔了个前后。这么一来看着不气派了,却也宽敞整洁,更像是寻常的小富人家。
陈绣正在门边,陈辛与刘姣坐在桌边,像原本在说话。但桌上摆好了一壶茶、四只茶杯,显然是为要来的客人预备的。
李无相知道他们等的这客人就该是自己。
陈家杂货铺那位老掌柜将自己错认为李家湾的小公子,这身份一下子给自己带来了不少方便,却也有不便。譬如眼下,他的身份就类似一位亡了国的王子,来到邻国的宫廷。作为镇主,陈辛是必然要好好看看自己这个人的。所以,眼下就是在这世上扎根的最后一关了。
他就在门前站定,先对两人施了一礼:“晚辈李继业,拜谢镇主和夫人。”
他说了这话,刘姣才立即站起来,满面笑意,几步走到门边拉起他一只手:“来来,进来说话,叫我看看——啧啧,可怜见的,多好一位小公子,唉,过来坐下。”
她把李无相一直拉到桌边,按着他的肩膀叫他坐下来了。这叫他心里稍有点儿惊讶——刘姣看起来全是个寻常的妇女,没半点儿拿捏派头,亲切极了。
他做出副略惶恐的样子,落了坐之后又想要站起来,但陈辛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笑笑:“坐吧坐吧,我这里没什么好讲究的。”
李无相就又点点头:“是,谢镇主。”
陈辛一下子笑起来:“叫什么镇主嘛,你叫我老伯好啦。你这小伙子,一路漂下来,能活下来也不容易,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那个杂货铺的老伙计跟我说你到了咱们金水,我还不敢信。昨天赵仙师去看了你跟我说真是这么回事,我这才知道,唉,你爹娘他们——”
来了。
此时陈辛的做派也正如个亲切的老农一般、是瞧见了自家女儿的小朋友,嘘寒问暖。但李无相知道陈辛这人不会真是像看起来这样的。这些日子,他是问清楚了现任镇主一家的情况的。
金水的镇主一直姓陈,陈辛这一家三口算是陈氏家族旁支的旁支,原本快要出五服的。他的经历,要写出来也是一本传奇小说——年轻时被同族人排挤欺凌,不得不离开金水谋生。之后在清江城过好了日子,有了妻女,原本打算将老父母接去住,但此时晚了,因为一亩薄田和宅院,老父母已被同族中人欺凌死。
陈辛回金水要说法,却也差点被打死。他逃回清江城之后找了些兄弟,又求助了城中一位颇有权势的贵人,在个月黑风高夜杀回金水,灭尽陈氏一族,夺取了镇主的位子。
这些是镇上人的说法,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内情,但仅是这些,就已说明陈辛的性情绝不像他表现出来得这么和善可亲,城府至少比赵奇要深。
而刚才的这么几句话——听着每一句都在说自己就是李继业,却没一句是真说明了的。李无相知道,他或许还对自己的身份有点儿怀疑。
关键的是还问到了“爹娘”。只要他把这话接了去,就要顺理成章地再谈起李家湾。李无相能确定陈辛该是不了解李家湾的李家的详情的,可只要哪里稍微有一点儿疏漏,只怕在陈辛面前就立即掩饰不住。他来这之前想过这种情况,也准备了几种搪塞的说辞,正要开口,一旁的陈绣已先出了声。
“爹!”陈绣皱起眉,瞪着自己的老父亲,“你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这个干嘛呀,我昨天还看见他掉眼泪呢!”
陈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哎呀,好好,我老糊涂了——孩子,你别往心里去。”
这时刘姣走过来,拧着陈绣的耳朵:“你也不跟人家小公子学学,跟你爹没大没小,跟我过来弄饭去,叫你爹好好开导开导他!”
陈绣哼哼唧唧,但还是被她娘拽走了。
堂屋里安静下来一瞬,李无相双手搭在膝头,低眉顺眼地坐着。陈辛为他倒了一杯茶,叹了下气,又要开口,李无相抢先说:“陈……老伯,我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念想的了。”
陈辛愣了一下:“嗯?”
又笑道:“唉,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这是什么年纪?哪能没有——”
但李无相离开长凳,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陈辛面前,看着他的胸口:“老伯不要怪罪。按照家父生前跟我说的,像我这样的身份,要到了外镇上该不能随意走动,要先拜见当地的镇主的,我早该来拜见您的。但……这些天,我就在想,我活在世上想要的是什么呢?”
“在河里漂着的时候我觉得自个儿要死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活着。等被救上来,我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我就是想要活着,想要身边的人活着。我……老伯别怪罪,我这些天也听说了老伯你的事。你当初能……能为父母报仇,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更无仇可报。”
李无相深吸一口气,眼中噙了泪:“可能要怪就要怪老天吧,可我怎么跟老天报仇呢?我想起来从前听镇里的仙师说过,修行就是一条逆天路,我就想明白了,我不想再要什么家业、富贵了,我只想要逆天而活。它收走了我的家人,但没收走我,那……那我就想修出个长生不死!”
“老伯,你肯定也知道,仙缘难得。托陈小姐的福,我得了仙缘,那我就只想做赵仙师的弟子了,他走到哪里,我就跟他修行到哪里。”
陈辛脸上那种老农式的笑意慢慢收敛了。
一阵寒意浸透薛宝瓶的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李无相抓住她的手:“别怕。记得我说的话吗?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做,就没什么好怕的。”
薛宝瓶也抓住他的手:“那我们去告诉镇主?”
李无相用手指在她手背轻轻敲着,略出了一会儿神:“赵奇的手段比我知道的多,跟镇主相处得久,而且我的身份对他来说比较敏感。如果他不认账,镇主可能会更倾向于相信他,这就是打草惊蛇了。”
“一旦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会很危险……你会很危险。还有……”
还有外邪的事。李无相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从前的他会把这种事都藏在心里,绝不告诉其他人,这是他那个行业内的潜规则之一: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尝试从任何人那里寻求慰藉,将自身风险降到最小。
他从前是这么做的,他记不清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后悔了。那样会把太多的压力积聚在身体里,他规避了外部的风险,但忽视了自身的风险,最后得到了近乎自我毁灭的结果。他需要一点美好,一点真心,来规避更可怕的事。
“还有我。”他轻轻叹了口气,“赵奇,可能在祭祀什么。记得我跟你说炉灶里的事情吗?赵傀用我做皇帝,用其他的孩子做文武百官,想要炼太一。我之前会想这只是一个形式,具体用什么炼呢?现在赵奇在每家每户藏了他画的灶王爷符纸,捉鬼的时候又说那鬼知道受用香火了……”
“我猜这个世上是真有香火愿力这种东西,实质性的、能被用得上的。赵傀炼太一,可能用的就是一百多个孩子全心全意地相信世上只有一个由百多人构成的大业的这种愿力,而赵奇借用的就该是家家户户对灶王爷的供奉、平日的香火气了。”
“我想他是在用这种办法,像赵傀一样炼什么东西。这种祭祀科仪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我真的很想要弄到它。”
“是……可以让你好好修炼的办法吗?”
“嗯。”
“那你能不能直接去问他?他都已经收你做弟子了,你不是说他今晚还叫你杀陈三咬,好试你的心性吗?”
李无相放开她的手,苦笑一下:“没错。但我应该是把事儿办砸了——我不该杀陈三咬。”
薛宝瓶愣了愣:“啊?”
李无相站起身叹了口气:“一开始我跟你想的一样,觉得他是要试我听不听他的话。但我杀了陈三咬之后,发现赵奇立即对我冷淡起来了,我就知道出了点儿问题。现在想,是另外一点——”
“你知道有的人,自己无恶不作,却希望自己的孩子要读书、要学好的吧?赵奇应该就是这一种。他希望自己的弟子听自己的话,可又不希望自己的弟子真的冷酷残忍——尤其是我这种在他看来天资极好的。今晚我听了他的话能杀陈三咬,将来我或许就能欺师灭祖、另投他人。赵奇这种心思实在别扭,但没法,我猜他真就是这么想的。这种人真烦死了。”
李无相端着碗又走了几步,到水盆边洗干净了:“你先走吧,先离开金水躲一躲。你年纪小,我不知道现在你被偷了多少阳寿,但看着也就是四五年。可既然我能看出来,就说明慢慢的别人也能看出来了。昨晚陈三咬家还招了鬼,我猜这说明赵奇要做的事情接近尾声了,你知道吧,那种力量积蓄到了极致,快要喷发的感觉。你躲上几天,到山里去,我这边呢……如果能从赵奇那里学到什么最好,实在不行,我现在也是个画皮的妖怪,我跟他来硬的。”
他想了想,转脸看薛宝瓶:“你想要我救镇上的人吗?”
薛宝瓶立即摇头:“我不要你为他们冒险。”
李无相看着她的样子,在心里笑了一下。这种劲头很像他给她说过的,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其实她也一直很适合入行。但他还知道有些时候一个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初看有些固执任性、偏护心上人的可爱,然而倘若不受控制,最后可能成长为很恐怖的东西。
他刚才才说赵奇那样的人烦死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那天看见他们从河里捞死人之后,我也不喜欢他们。”他把碗放回到灶台上,“但是看来这个世界是真有神的,而我是个妖怪。这事儿我不确定——就是说,往玄妙的角度谈,我算不算已经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了?如果我想的是叫赵奇继续把这场祭祀搞下去、好叫我从中学到我想要的,会不会算是助纣为虐,以后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所以顺便看看吧。我不至于为了他们这些人舍身拼命,但可以顺手帮一把。”
薛宝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点头:“好,我收拾收拾,明天就进山去,我平常有时候也进山采东西的,我可以在山里待上两三天再回来看看,应该不会有人注意我的。”
真好。他本以为还得再劝上几回、但她就不肯走,最后要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地才能离开。现在看,她可比陈三咬更有决断和胆气。
后半夜就不睡了。他们从墙边重新把从王家得来的四斤多银子挖了出来,李无相则找了磨刀石,将之前留下的三柄匕首磨得锋利,又叫薛宝瓶用薄木片和粗布缝了三个刀鞘、将匕首插入鞘中,然后将胸口再次剪开,用体内的白须紧紧裹住了。
李无相又试了几次,确定自己能瞬间从胸腔中将匕首抽出来才罢手。
薛宝瓶则将些吃用的都打包了,选定璧山上的一处——薛家之前搬来金水时,镇上还算是繁荣的,周围也没什么土地。她的祖父母买下如今这院子之后就在璧山上选了处缓坡,又在山壁上扩充了个可容一人睡觉歇息的石洞,好慢慢开垦出些耕地来。
但开垦土地并非一日之功,而要数年才行。没过太久镇上就闹了玄教,因此十室九空,大量土地被闲置下来。他的祖父母那时才得以买下了一小块地,在镇上立住脚。而后刚开垦出来的那么一小片与山上的石洞就荒废了,除去她时常去那里待一待之外,没什么人知道那地方。
现在她又带了王家搜刮出来的驱虫驱兽药粉,待上几天该是安全无忧的。
如此一直忙到天快亮时,李无相才叫薛宝瓶先去稍睡一会儿补个觉,好等白天在镇上露一面,再往山里去。
而到了这时候,陈三咬则在去往清江城的野地里,看到了第二个鬼。
李无相沉默地看着他,等了一会儿:“没个但是了?你认真的?”
“认真的。”曾剑秋皱眉想了想,“赵傀在想要夺你的舍之前,哦,就是在灶里的时候,就应该是用金缠子把自己炼成鬼仙了,所以附在赵喜的身上。金缠子这东西不愧是个宝贝,你不知道正经想要夺舍有多难,我这么多年没听说过有谁办成的。”
“所以他从灶里出来之后……我就当你是用你的法子把他给辟邪了吧,他也还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但也不算是鬼仙,该是介于这两个之间。然后问题就出现在赵奇干的事情上。一般来说,你到一个地方请神,人的香火愿力汇聚起来,怎么说呢,你就当是汇聚成了个真神专属的座位吧,等着人家下来坐。”
“这个座位,不管到最后请没请下真神来,反正还是人家的。你在金水请灶王爷,不管请没请下来,还是灶王爷的位子,那是有主儿的。有时候一些孤魂野鬼、山精野怪之类的,稍微有点道行,胆子大的,上去坐一坐、把香火享用了,自称就是灶王爷或者哪个正神,帮人办了事,办完之后他还是要走的。”
“但是赵奇用的是他们然山的符术。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猜啊,他在家家户户屋顶画了个灶王爷的符,这个东西该是把人本来给灶王爷的香火给偷了。这个就是我没弄懂的地方,这么偷来的东西,该是没用的,但是不知道他们然山的符是怎么回事,还真弄成了个假的灶王爷了……就类似你当初那个假皇帝吧。”
“这么一来,香火汇成个小小的假神位,赵傀就坐上来了。你要说是假的,但那也是实实在在的香火愿力……所以我觉得,赵傀可能是真成神成仙了。”
李无相慢慢出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说赵奇造了个神仙出来。”
“差不多吧。但是我想不明白,然山这符怎么这么厉害?”
“跟他们祖师爷有关?”
曾剑秋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怎么办?”
曾剑秋挠挠头,叹了又叹:“这么邪门儿我怎么知道,反正肯定不在你身上了,我猜就还在金水。这种事儿该找幽冥道的人,他们懂这个。不过你非要我说的话,往后不能叫金水的人再拜灶王爷了,容易把赵傀再给拜出来。其实金水最好也别待了,闹了这么一场,往后很容易引来鬼怪。”
“嗯。”李无相点点头,在心里慢慢出了口气,然后尽量用更加随意的语气,“之前你叫我走的时候,告诉我去找幽九渊——”
曾剑秋一抬手:“诶,现在咱们不提这个了。我没别的意思,你不是太一道剑侠,我不好再跟你提。”
“哦,那你当时跟我说赵傀成邪了,这个邪是指外邪吗?赵傀跟我提过,那是什么东西?”
他说话时,觉得自己全身都绷紧了。但直到话说完,意识深处也没有任何异样。
曾剑秋像是松了口气:“哦,这个啊。唉,我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这个也不知道。这么说吧,修行人,道行深了,修炼厉害手段的时候,就要存想供奉自家的神主,这种事就跟普通人烧香祭拜类似。普通人这么干,可能引来鬼怪,但修行人的供奉可比普通人厉害多了,运气不好,一样引来邪门的东西,这东西,你就当是厉害得不得了的有道行的孤魂野鬼、妖邪精怪吧,会装成你供奉的神主,你一个念头不小心,就外邪入体——有的人还觉得自己真是祖师神主上身了,修为涨得飞快,结果最后就迷了,疯了,反正不是好事。”
“这么说,修行人道行越高,越危险?”
曾剑秋不情不愿地犹豫了一会儿——这么一恍惚,李无相觉得自己看到当时赵奇谈起衰败的然山派时的神情了——然后才说:“法教没这个事儿。六部玄教没这个事儿。这个事儿是三十六宗派和太一道的,要不然他们怎么总说咱们是旁门左道呢,呸。”
“那……”李无相顿了顿,“外邪会知道被入体的人在想什么吗?”
“那怎么会?赵奇跟你瞎说的?”他说这句话,愣了愣,忽然看向李无相,一拍大腿:“哦,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什么?”
他又在李无相身上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该说他们然山派了,而该说你们然山派了——金缠子在你身上,那上面有法帖,老弟,你现在算是然山的宗主了!”
“哦?法帖这东西怎么说?有什么好处吗?”
曾剑秋啧啧两声:“你这人是真沉得住气啊。法帖么,赵奇跟你说过的吧,三十六宗派自己搞出来的。倒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就算是个印信,来,把手伸过来。”
曾剑秋握住他的手掌,稍微一使力,李无相立即感觉到一股气流入体,但只稍稍一转,无影无踪。
曾剑秋愣了愣,松开手:“哦,我忘了你是个邪祟。得了,你听着吧,挺简单,拿着下了法帖的东西,在云门、中府、神封、章门、太乙这五个大穴上运气走一圈,宝物就会现出印信了。我从前也没见过真被下了法帖的东西,这是我一个老哥们儿跟我讲的,说这东西得等人结了丹,才能叫这法帖现出来,到那时候你自己试试吧。”
“不过么……”他摇摇头,“你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你到时候怎么办。你自己想办法吧,反正就是个印信,告诉别人这上面是真有法帖的,其他的宗派管事的瞧见了,都认得出。”
李无相皱皱眉:“就没了?真就只是个印信?那要是别人给抢了呢?就也是然山宗主了?”
曾剑秋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你跟我说你是从前被赵傀抓走的,但你要真是个寻常人,不会有现在这种气度。那我就当你是之前在哪里隐居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咱们俩这回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不就多问了。”
“对,就真只是个印信,要是叫别人抢了,就怪你没本事了,这世道的事情就是这样的。至于这印信又有什么用,这么说吧,要是你哪天结丹了,觉得自己成了,找个好地方开宗立派了,就可以对别人说,我是然山的宗主,我有法帖的。”
“这事儿一传出去,附近的宗派可能会派人来看,你当着他们的面把法帖给亮了,验证无误,那你就是然山宗主,别人没二话。但接下来,附近道行深的知道了,也想当宗主,他上门杀你来了怎么办呢?你被杀了,他抢去了,那他就是宗主。”
“你把他给杀了,那在三十六宗派看来自然是除魔卫道,好事!可要是你斗不过他,又逃了,那你就可以去附近的三十六宗派,跟他们说你然山被邪门外道给侵入山门了,同是三十六正宗,要求个援手。那他们也没二话,必然全力帮你。”
“懂了没有?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赵奇那小子今天大放厥词,跟你说这世道弱肉强食,我先不说他别的歪理是不是放屁吧,反正这一点说的倒是没错。老弟,今天是我,换成了别人,现在有伤在身,可能不会干什么。但知道了金缠子在你身上,你就相当于一件法宝了,那养好了伤,立即就回来抓你炼了!”
“你可别以为只是因为你有金缠子,就算没有,你一个修行人,身上总有宝贝的。刚打个照面摸不透各自都有什么看家本事,大家是客客气气的,可要是一不小心叫人摸透了底,立即也是要杀你夺宝!”
李无相想过这世间大概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没料到似乎比他想的还要更险恶一点儿……难怪像陈家、李家那样的镇主,都并不怎么上心叫自家子弟去修行。
“杀来杀去……又都是想要求长生的,不怕什么报应、因果之类的吗?”
“嘿嘿,有人怕。大宗派,六部玄教,什么都不缺的,自然是怕,轻易不动手,怕坏了自己的道行。但是你琢磨琢磨什么人会在江湖上行走?修行人每天打坐吐纳,才能精进多少,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一堆俗务上?就是一个穷字。你炼丹、药浴、炼器,都要法材,你是个小宗派,没什么福地,只能下山去找个镇子做供奉了。”
“但是凡人供奉来的也有限,有些东西你得自己弄。弄来弄去,一不小心青春寿元快要尽了,这时候还在乎什么因果报应?先能修行下去再说吧!所以你走在江湖上,越是看着年轻的,不说厉不厉害,资质肯定好。越是看到老相的呢,你就越要小心。”
他指了指自己:“就像我这样的。”
“你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曾剑秋哈哈大笑:“那是看着,我都五十多岁了。不过倒也不急,赵傀这回落在我身上,倒是把我的青春寿元都耗尽了,再等上个几年,你瞧着,我就看着就跟你们镇主一个样儿了。唉,当年遇着他的时候,他倒也年轻,一晃这么些年都过去了,我差点没记起他来。”
李无相沉默片刻:“赵奇跟我说,要是青春寿元耗尽……就不能再修行了。”
曾剑秋点点头:“没错。人就慢慢老了,先天之炁漏了,寻常人会有的病痛都要慢慢找上来,最后也是一抔黄土,跟寻常人没两样儿。”
“我……”
“嘿,你倒用不着跟我来这个。”曾剑秋摆摆手,“我就没想过自己能修成个陆地剑仙。我当年入道也是迷迷糊糊被人带进门,等到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早想开了,我不喜欢如今这世道,自己也谈不上是什么圣人,我就想在这世上痛痛快快走一遭。这些年,妖邪我斩杀了不少,之前要对你用的那些手段也使了不少,肯定谈不上问心无愧,但比别的那些王八蛋要好多了。行啦,我这辈子不亏了。”
李无相叹了口气:“曾老哥,你……”
“唉,不是说了别跟我婆婆妈妈的了吗?”
“不是,我是想说,既然这样,你能不能教我你的飞剑术?”
曾剑秋瞪着他不说话了。
李无相摊了下手:“我是明白了,修行境界是一码事,杀人术又是另一码事,我觉得你的手段特别合我心意,你这一身本领总不能埋没了,咱们又这么有缘,不如教教我?”
“不教。”
“因为我不是太一道的剑侠?我也可以是啊,这么着你们太一道就多了个然山的宗主了。”
曾剑秋气哼哼地哼了一声,拄着枪站起来,往璧山的方向走:“因为你心术不正!太一道不收心术不正的弟子!”
李无相跟了上去:“这话怎么说的?”
“你忘了你挑断我手脚筋把我交给赵奇的事了?好人能做这事?”
“不是,老哥,要我没记错是你威胁我在先?你那也不是好人干的事儿啊?”
“没错,我也是心术不正,那是我师父看走眼了。不过我这心术不正,我自己心里有数儿,可我对你没数儿!”
李无相叹了口气:“行吧,那你现在要去哪?”
曾剑秋不说话,只拄着他的枪走。李无相陪在他身边走了一气,等两人开始进入密林、头顶的天光都开始被遮蔽时,才说:“到底怎么了?你不是会因为我要你教我飞剑术就生闷气的人。”
曾剑秋又走了几步,站下转过身。他想了一会儿,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非要问!好吧,我这么说吧,你不好奇我干嘛要一路追踪赵奇来这里吗?”
“不是因为赏金吗?”
“那是顺手的事。”曾剑秋看着他,“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一开始要找的不是赵奇,而是赵傀。我是追着赵傀,才在路上追到了赵奇,又顺着他找过来了。你要是问我为什么要找赵傀,其实我一开始是找去了然山的。我想要然山的一样东西,也不算是我想要,是太一道、幽九渊想要。不过那样东西呢,现在在你身上了。”
曾剑秋冷冷一笑:“那你就试试看!”
“哦。”李无相对薛宝瓶点点头,“去找我师父吧,就说我抓了个他的仇家。”
薛宝瓶将刀一丢,起身就走。曾剑秋冷冷地看着李无相,等听见薛宝瓶打开院门,才赶紧喝了一声:“回来!”
李无相没作声,曾剑秋就又听到院门关上了。他也不说话了,只瞪眼看着李无相先捡起自己的刀还入鞘中系在腰带上,又走到屋外忙进忙出地收拾刚才被搅乱一地的灶房。
这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喂!你是哪个门派的?你可想好了,赵奇难对付!你知道他的手段吗?”
李无相走回到屋里捡了块抹布又走出去:“差不多吧,这几天他跟我说了好多师门的事儿呢。”
“差得多了!你不知道他的本事——”
李无相从门外探出半张脸来:“那你可以现在跟我说说。她走去陈家再回来得……哦不对,赵奇的功夫也还可以,可能就不到两刻钟,赶紧想想两刻钟能跟我说点儿什么,怎么能叫你在赵奇手里保命。”
曾剑秋闭眼猛吸一口气:“好了!你小子心肠比我硬!你听着!寻常人用符都得慢慢腾腾地起咒,他们然山派用符手一晃就得了,千万别叫他用符!再有,他身上可能还有个法宝叫金缠子,那是他们然山的镇派之宝、下了法帖的,那东西能藏魂魄、聚灵气、寻常兵器哪怕灌注了真气精气也难伤,赵奇可能把它穿在身上了——”
李无相整个人进了门:“宝贝?这么厉害?什么样的啊,还能穿在身上?还有什么用处?”
“据说像是件金丝织的贴身衣物吧,我怎么知道还有什么用处,我说了是然山派的镇派之宝!”
“哦,好好。再有呢?”
“再有的就要随机应变了!谁知道他身上带了什么符?再有……再有……算了,算我倒霉!跟你说不通道理!”曾剑秋沉默片刻,将牙一咬,“你过来,把我手脚筋给挑了!”
李无相一挑眉:“认真的?”
“别废话,你对付不了他!你要是不放心先挑我脚筋,再挑我右手筋,但是先把我左手给留着,一会儿再说。”
李无相抽出腰刀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我刚才还想问你的是,赵奇之前狠喂我丹药,是不是因为要叫灶王爷降下来的人需要灵气充沛,那么一来你就能当这个人,能暂时保命。其实要是你有什么法子能叫他觉得你没威胁了,也没必要把自己弄残。”
“你想的前半截倒是对的,赵奇要是不用你,肯定用我。至于后半截么,我要是抓到一个炼气的对头,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给废了,哪有什么觉得没威胁的法子?用不着你来虚情假意,我自有办法!算我倒霉——嗯!!!”
李无相一刀拉断了他的左脚跟腱。
曾剑秋咬牙瞪着他:“你倒还真能下手!”
“啊?你刚才要是玩闹的话咱这玩笑可开得有点儿大啊?那我是继续还是?”
“快点吧!”
李无相立即又断了他另一只脚的跟腱,趁他咬牙闭眼时将手在脚腕上一摸,捆绑着他的那些白须就钻入体内。
他又将曾剑秋的右手也断了,出一口气:“现在怎么说?”
“你……给我解绑,先出去。我叫你你再回来。”
李无相点点头:“行。”
他慢慢将白须解了,握在手里:“好了叫我。”
李无相走到门外站下。原来自己体内这东西叫金缠子……能藏魂魄?怪不得自己活下来了。只不过他知道这是一件宝贝,可没想到是然山派的“镇派之宝”,还被“下了法帖”。赵奇跟他说过法帖的事情,就是能证明是所谓三十六派正宗的东西。
虽然赵奇也说过从前的三十六派如今有不少已然衰落,可然山派即便衰落,也还有山门宫观和弟子的,赵傀放着一个好好的宗主不做、带着镇派之宝跑出来做什么?就为了“成仙”?
成仙在这个世界似乎是极难、难到了教区之外的大小宗派都觉得是在痴心妄想的程度,赵傀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孤注一掷?不至于是因为那部广蝉子吧?可在外邪留下的模糊认知里,那东西似乎又并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玩意……
等等。自己眼下这状态……不会就是赵傀所认为的成仙了吧?广蝉子里说的“青囊仙”?
这时听到曾剑秋在门内咬牙唤他:“好了,你进来吧。”
刚刚还底气十足,此时这声音听起来则有气无力,似乎忍受了极大的痛苦。李无相走进去,见地上都是斑斑血迹,不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但想来该是他的什么独门手段,也不想问,就叹了口气:“你不该用别人来威胁我。不然咱们未必要搞成这样。”
曾剑秋脸色煞白,摇摇头,对他递上左手:“反正总有个人要倒霉,就算我倒霉!”
李无相捡起来将这只手也切断了。等依着曾剑秋说的,将他脚上的淤泥抹了些到伤口上、又用寻常的粗麻绳捆了,才走出门扬声说:“宝瓶,去吧!”
曾剑秋倚着墙,嘿的笑了一声:“嘿,我栽在你手里倒不算冤。可是你记着,要是放跑了赵奇,咱们俩可也没完了!”
李无相也嘿的笑了一声:“第一次见到当人质的脾气这么大。”
……
如李无相所料。一刻钟之后,他听到主屋屋顶轻轻一声脆响,似乎是有人落在了上面。
曾剑秋说得的确没错,赵奇的轻身功夫比不上他。他之前把深藏淤泥里的那些武器丢在院子里时,自己完全没留意,而此刻却又像那晚一样,听见赵奇的动静了。
但他只握着刀、跨着门槛站着、靠着门框盯着曾剑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随后屋顶又轻轻响了几声,那该是赵奇拨开了瓦片,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该是他轻轻弄开了瓦片下面混着稻草的灰层。李无相几乎能想象得出赵奇的样子了——面色凝重、趴在屋顶,小心翼翼地从弄出的小缝隙往屋内看。
随后是极轻微的衣袂晃动声,再过片刻,前院门被推开了。赵奇身后负剑,左手执拂尘,右手背在身后,飘然而入。
李无相立即长呼一口气,紧张地低声叫:“师父……”
赵奇面无表情,微微一点头,大步走过来:“薛家小姑娘说,你捉到个人?”
“是,我早上——”
赵奇一摆手,跨进屋内,目光盯在曾剑秋身上。看了片刻才问:“怎么捉到的?”
“天还没怎么亮的时候这人闯进来的,浑身是血,想要胁迫我。但他没想到我从前也学过些功夫的,我也没想到他还有重伤在身……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几下子就跟宝瓶把他给制伏了……啊,最后是宝瓶用门栓把他敲晕的。”
“门栓?”赵奇飞快笑了一下,又板起脸,噌的一声抽出背后长剑,走到曾剑秋身边。
他瞧见此人是昏迷过去的,身上都是血痕泥污,就将剑锋向下、飞快在他脚腕上一挑——
一个伤口绽了出来,鲜血重流。他看得出这伤似乎是新伤,该是一两天前留下的,有些已经愈合了,甚至还混杂着泥污脓水……腿脚竟是几乎被废掉了。
曾剑秋转醒过来。
赵奇就将剑往身后一挽,踱了两步:“朋友,我认得你?”
曾剑秋含恨一唾:“呸!妖道!”
“看来你认得我。”赵奇点点头,“我这弟子的小朋友说,你逼迫他们对我下毒,又说我无恶不作?现在当着我的面说说,我都做了什么?”
曾剑秋对他怒目而视:“你自己不清楚吗?!我家人就是叫你害死的,我、我、我……你在我们镇上,你、你……呸!狗贼!大小一对狗贼!小子你等着吧,你们这儿也要遭殃了!反正他会妖法!”
好啊。一个笨嘴拙舌的蠢东西。赵奇点点头,看李无相:“他都说了什么?”
“他……”赵奇看到李无相的目光在自己与曾剑秋身上稍一游移,才低声说,“说师父你做法害人……叫我毒杀你,又说,你吸人阳寿。”
赵奇心里微微一跳,盯着李无相:“你信么?”
“不信,我立即不听了。”
赵奇沉默片刻,看着李无相。
真是晦气,就要收尾,来了这么个麻烦。不过也是庆幸。昨晚对这弟子已经很失望了,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看差了……他这听话原来不是因为狠心手辣,而是个愚忠愚孝?
思忖片刻,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愚哉世人,明明生也,而以为死!继业,他这话说对了一半,为师一路经过几个村镇,倒的确算得上是吸了人的阳寿。”
他看见李无相霍然抬头,眼里全是迷茫:“啊?!”
“但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别人。”
曾剑秋怒喝:“你放屁!”
赵奇摇摇头,走到屋内的凳上坐下、将剑横置膝头,又无奈笑笑:“继业,为师问你,你们李家湾每到耕作农忙的时候,青壮吃什么,妇孺老幼吃什么?”
李无相愣了半晌,才说:“我们……我不大清楚,可我听说,青壮要吃些好的,老弱妇人会把口粮省下来些,再……再有多的,喂喂孩子,大概是这样吧。”
赵奇点了下头:“是因为青壮要下地耕作,吃不饱,就耕作不好,耕作不好收成不好,全要饿死。一座村镇,要是老弱多些、青壮少些,过不了多少年再去看,就会瞧见个断壁残垣的凄惨景象,这是因为负担太重,无法供养了。”
“因此有些镇主,会求我做一件事——起咒、做法、请神,以老弱的寿元去补足够青壮的寿元,又叫那些嗷嗷待哺的幼儿成长得快些,好能尽快挣得吃食。这样,老弱可能会死,但更多人因此而活,这镇子最终也就不至于沦落到个衰败的惨境,这个道理,你能懂么?”
换做寻常贱民,赵奇觉得或许很难想得清楚,而会仅有一种牲畜般的本能同情。可自己这弟子既然从前是世家出身,那应该就用不着多费口舌了。
果然,他瞧见李无相只略一皱眉,立即释然地吐出口气:“我懂了,师父,我父亲从前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掌权一方,要有权衡取舍,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叫人人都满意的,可要往大处和高处看。”
曾剑秋双目圆瞪,声音嘶哑地怒骂道:“一对没人性的畜牲!尤其你这小畜牲!心狠手辣!早晚一天轮到你!你、你、你们!”
赵奇心中一片舒畅。除了舒畅,竟还有些稍稍动容了……他知道自己和师兄师弟们对师父来说并不算什么顶好的弟子,要不然师父也不会抛下山门、毫无牵挂地独自走了。可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得到这样的徒弟,聪明妥帖、忠诚孝顺……真是前一世修来的福分。
他就长出一口气:“这个蠢物说得倒也有一点道理。继业,你我这样的修行人,将来未免也会遇到更强者,而这天下,又只有弱肉强食才是真理。所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不要让自己沦落到成为弱者的地步。”
“今天你做了一件很对的事,为师很高兴。所以从今日起,我用心教你修行。”他说到这里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抬眼一看,是薛宝瓶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又怯生生地站在院门口。
又瞧见李无相看了她一眼,略松口气。但又张了张嘴,朝自己看过来了。
赵奇心中了然:“想问什么就问吧。”
“师父,那她……算老弱吗?”
赵奇笑了一下:“你没发觉她这几天姿容更加秀丽了吗?为师只是叫她成长快了些而已。”
李无相皱了皱眉:“师父,会有多快啊?”
“哦,你是怕她老了,你们不般配了?”
他瞧见李无相脸上一阵飞红。要平时他得板起脸来好好指教一番的,可现在看这弟子怎么瞧怎么欢喜,又想起自己从前所受的斥责,就把声音放柔和了些:“筑基之前,你知道该怎么做吧?筑基之后,到了炼气时,你也得警醒!你要真心随我修行,就不能一直留在金水的,懂吗?”
李无相垂了下眼:“我……我懂。我只是……”
哼,多情。不过多情未必是坏事,师徒之情也是情,倒用不着因为这种事叫他在心里留下芥蒂。
略一想,赵奇对薛宝瓶招了招手:“你过来。”
但第二天雨没停,反而更大了。不过就在倾盆的暴雨中,李无相看到一队镇兵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落汤鸡似的从薛家门前经过,往璧山上去了。之前王家人说赵奇要鲜虎骨,他以为是为了泡酒滋补之类,因此镇主才殷勤地急着催,眼下看,是真有急用,他不知道是不是要炼丹或者给什么人治病。
到第三天晌午的时候,雨稍微停歇了一阵,从大暴雨变成濛濛细雨,这时薛宝瓶就出了门。金水河的水势已长得很大,浑浊的河水卷着枯枝败叶和碎木滚滚而下,离岸边只有四五尺高。而河边的道路上全是水坑和烂泥,几乎无法下脚。
薛宝瓶就沿着墙根地势稍高些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但还是溅得半身是泥,差点将鞋子也陷进去。她慢慢地过了桥头,终于看见镇上也有别人出了门,大多神色匆匆,该是往镇主家开的杂货铺子里去采买些东西,以防过几天真的洪泛,被困在家里了。
李无相叫她想法儿被人注意到,这法子她倒是用不着想——原本是个小康之家,只有一个女儿,父母却在许多年前害病双双死了,家当又被王猎户家搬空,这种事在镇上自然是极好的谈资,可在茶余饭后念叨许多年。更别提两家孤零零地住在镇东头,其中一家又是有名的恶人,有两个年轻力壮、人人避之不及的儿子,就更难免再生出许多更不堪入耳的猜测。
于是她只低头转了一圈,便收获许多眼神和隐约不清的言语,然后做出羞怯慌张的样子,又调头慢慢回到家里了。到第三天、第四天的时候,薛宝瓶又冒雨出了三次门,最远时走到了镇西的陈家铺子,用一对青瓷碗换了一袋生虫的小米。
到第五天时,李无相想要的机会来了,而且远比他预想的更加具有悲惨的冲击力,但也更加合情合理——
上午的雨刚变小些,河里就有浮尸伴随着建筑的碎片漂下来了。金水的镇民们对此竟并不惊慌,而有许多人家冒雨出了门,全带着末端有钩子的长竹竿。起先,李无相以为他们是因为连年水患准备了救人的工具,但之后发现自己猜错了。
相当多的人跑到了镇东头,因为这里更加靠近河流上游,然后开始用竹竿去勾河中的浮尸,勾到岸边之后,便去搜刮身上可能有的财物,即便没有金银之类,也会将较好些的衣物给扒下来,随后再将尸体推入河中,任其顺流而下。
整个过程没人看起来有什么负担,甚至还会为争夺一两具看着品相不错的浮尸而吵闹,仿佛正在捕鱼。
李无相在这些浮尸刚刚漂流下来之前就已躺在了河边的泥水当中,只在腰间系了一块破烂的布,用淤泥将头发和面目全涂抹了,扮做在河里搁了浅的模样,躺在桥边底上。
来来去去不少人,也有人发现了他,但大多匆匆瞄上一眼就另寻目标,因为他这几乎赤条条的一具尸体,实在没什么油水。
这时薛宝瓶也出了门,人们瞧见了她,但并不会觉得意外——连着下了几天雨,叫一向深居简出不见人的小姑娘饿得在镇上到处晃荡、拿破碗换口吃的,此时跑出来发死人财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
薛宝瓶慢慢沿河走着,在别人看来就是想要碰碰运气、却既无工具也无胆量的模样,免不了引起一些讥笑。然后她走到桥边,正看见搁了浅的李无相。她在岸边蹲下来,盯着李无相仔仔细细瞧了一会儿,立即站起身向不远处的人挥手,挥了一气才有人注意到她,只往桥底看了一眼就了然,远远地喊:“看见啦,看见啦,还有口气呢,你想救他啊?你自己都吃不饱啦,你拿什么救啊?往下边走走吧,说不定能捡到点儿臭鱼烂虾呢!”
这话惹出了一阵笑声,就再没人理睬她了。于是薛宝瓶才慢慢滑下河岸,试了几次才找到稍微坚实一点的地方,抓住了李无相的手。她作势辛苦地往岸上拖,但其实李无相此时轻飘飘的,并不用费什么力气。这么在泥水里努力了好一会儿,旁边有人看见了,却也并不会帮忙。
等过上约莫一刻钟,模样做足了,李无相才做出留有一息尚存,自己还能稍微使使劲儿地样子,配合着薛宝瓶被拖上岸。薛宝瓶抓着他的一只手,慢慢往家里拖,惹得路边的人纷纷侧目,有的骂晦气,有的说她脑子坏掉了。待她拖到自家门前,推开门要进去的时候,李无相稍微松开攥着的手,从指缝儿里漏出两小块碎银子。
薛宝瓶装作没注意,把他带进门,外面的一个人眼尖,立即瞧见泥地里的一抹亮色,立即扑过去抓住了。薛宝瓶赶紧关上门、拴住。几乎与此同时,门外便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震得门栓都哗啦啦地响,又听见有人七嘴八舌地叫:“人怎么样啊?要不要紧啊?开开门,都是乡里乡亲的,叫大伙儿进去帮帮忙!”
薛宝瓶立即用背把门抵上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等单薄的身子被门板震了一会儿,才听见外面人低声叫骂几句,随后更远处又爆发出一阵欢呼:“猪!那儿有好几头猪,羊啊!”
门外的人这才立即走远了。
薛宝瓶靠着门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李无相也从她身边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所以在这些人眼里,王家那三个人也还算得上是人人不敢惹的恶人?”
薛宝瓶嗯了一声。
李无相笑了笑:“怪有意思的。”
尸体从上午漂到下午,有近百具之多,还有些猪牛羊,鸡之类的,另有些浮木、破旧门板窗棂,以及一些人有气无力的惨叫声,李无相用不着想那是什么人。这叫外面的镇民顾不得想着被薛宝瓶拖进家里的李无相了,觉得或许是手中原本攥着点碎银,想来也没多少。
两个人用井水洗干净身体,李无相从炉灶里弄了黑灰,染了自己的头发。这东西的效果诚然不如他那边的染发剂,只叫他的头发变得斑白,但谁又能说一个遭遇洪水、失去家园、死里逃生的少年一夜斑白有什么不合理呢?
到了第六天,雨停了。天空还有薄云,太阳遮遮掩掩,只偶尔洒下勉强能映出影子的光亮。
昨天下雨时出来的大多是勤快人,今天天气变好,镇上的懒汉和老弱们就也出门了。他们沿着河道走,从被冲积到河边的成片垃圾里挑拣一些还能用的东西,譬如旧衣、碎木条、残破的木碗盘,运气好的还能拾到一两枚钉子。薛家是河岸的尽头,再往上游就是成片的淤泥滩,此时也涨了水,人是下不去的,这些人捡得累了,就在河边的大柳树下歇着。
远远瞧见第一个人往这边走的时候,李无相就叫薛宝瓶卸了两扇厢房前的门板,薛宝瓶在炉灶上烧水,李无相则搬个板凳靠门框坐着,做出个病恹恹的模样,打量树下的一群人。
他在寻找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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