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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 番外

李无相 著

武侠仙侠连载

没过太久,李无相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是陈绣在跟她母亲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完全没了一向的活泼开朗。李无相五感敏锐,听清了一些——“那,那你说是真的吗?是不是他瞎说的啊,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然后是刘姣的声音:“别瞎想,别老是提这个事,你不想就没事。”“那我不说了……可是我忍不住想怎么办?娘要不我今晚跟你睡吧……”“那你先去把被褥枕头抱在我那屋,把你爹的抱出去。”“那我爹他……”说话声逐渐远去,该是进了屋。随后赵奇的房门被敲响了,陈辛在门外道:“仙师,仙师,睡下了吗?”赵奇将手中的笔搁下,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口茶,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才开口:“进来说话吧。过去看得怎么样了?”“欸欸。”陈辛推开门瞧见了李无相,但似乎没什么心思跟他打招呼了,只...

主角:李无相赵喜   更新:2024-11-13 09: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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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无相赵喜的武侠仙侠小说《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 番外》,由网络作家“李无相”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没过太久,李无相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是陈绣在跟她母亲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完全没了一向的活泼开朗。李无相五感敏锐,听清了一些——“那,那你说是真的吗?是不是他瞎说的啊,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然后是刘姣的声音:“别瞎想,别老是提这个事,你不想就没事。”“那我不说了……可是我忍不住想怎么办?娘要不我今晚跟你睡吧……”“那你先去把被褥枕头抱在我那屋,把你爹的抱出去。”“那我爹他……”说话声逐渐远去,该是进了屋。随后赵奇的房门被敲响了,陈辛在门外道:“仙师,仙师,睡下了吗?”赵奇将手中的笔搁下,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口茶,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才开口:“进来说话吧。过去看得怎么样了?”“欸欸。”陈辛推开门瞧见了李无相,但似乎没什么心思跟他打招呼了,只...

《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 番外》精彩片段


没过太久,李无相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是陈绣在跟她母亲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完全没了一向的活泼开朗。李无相五感敏锐,听清了一些——

“那,那你说是真的吗?是不是他瞎说的啊,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然后是刘姣的声音:“别瞎想,别老是提这个事,你不想就没事。”

“那我不说了……可是我忍不住想怎么办?娘要不我今晚跟你睡吧……”

“那你先去把被褥枕头抱在我那屋,把你爹的抱出去。”

“那我爹他……”

说话声逐渐远去,该是进了屋。随后赵奇的房门被敲响了,陈辛在门外道:“仙师,仙师,睡下了吗?”

赵奇将手中的笔搁下,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口茶,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才开口:“进来说话吧。过去看得怎么样了?”

“欸欸。”陈辛推开门瞧见了李无相,但似乎没什么心思跟他打招呼了,只稍一点头就将门反手关上,“仙师,我问清楚了,昨晚只有他一个人见着了,午后乱说了一气,但我刚才已经叫人把他关在家里了。这事……镇上之前没听人说过,我也不好说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请仙师受累,去一趟好好看看吧?”

赵奇点了点头:“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

“算了。”赵奇又一摆手,打断陈辛的话,“你笨嘴拙舌的也学不出什么来。他被看在他家了?我亲自去问吧。”

陈辛忙躬起身子赔笑:“仙师出马,那我们就都安心了。”

赵奇没理睬他,而起身走到墙边摘下悬在墙上的那柄剑,略一回身,喝道:“接着!”

他反手便将长剑抛给了李无相,李无相忙接住了。这剑的剑鞘和剑柄都是素木的,只有几处包着黄铜,但边缘、纹路处都已发黑,该有了些年头。

赵奇回身看看他抱剑的样子,微微笑了笑:“这剑是你师祖的,当初为师也为他这样抱着剑。行了,跟我走吧。”

他转身出门,李无相忙在后面跟上。陈辛拉了下他的衣袖,像叮嘱自家孩子似的:“照看好你师父啊。”

赵奇皱了皱眉,但又不好对这话发作,哼了一声踏进夜色里。

要去的地方在镇北边,原本就不算太繁华,此时街上的人更少了。天已落黑,街上冷冷清清,赵奇走得极快,李无相需要稍微小跑才能跟上。等走过两条小巷,赵奇才开口:“你从前见过邪祟没有?”

不知道该怎么答。但李无相想起了陈绣刚才的话,于是低声说:“我……我爹娘以前不许我问,说问了就更会招惹了……”

赵奇笑了笑:“往后你少不得见这种东西。一会儿,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李无相加紧脚步跟了上去,觉得赵奇今晚似乎心情不错……不,自己敲门找他的时候,他还不怎么高兴,倒像是在听陈辛说的确有邪祟之后高兴起来了。为什么?因为觉得自己这坐镇一方的仙师能派得上用场了?

但赵奇又不像是会在乎这种事的人。

一刻钟之后,李无相看到了闹邪祟的那一户。是个用低矮的黄土墙围起来的小院,墙头生着无精打采的草。院内看着只有一栋小房子,同样黄土墙、茅草顶,开着小小的窗户。院子在镇北的最北边,后面就是竹林与山,同最近的邻居尚隔着一条涨了浑水的河沟与一片柴火垛。

两个镇兵守在门口,正拄着棍子窃窃私语。看见来了人身子一抖,像是被吓着了,等瞧见是赵奇和李无相,才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跑过来:“仙师,赵仙师,他家人就在里面呢。”

赵奇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两个先回去。”

镇兵二话没说,边跑边点头,几口气的功夫就消失在夜色里了。

赵奇便一把推开门,直入院中,边走边说:“你听好。咱们寻常说的邪祟,大致分三类。第一类就是鬼,可也分两种。一种是死后尚有些执念心事未了的,就缠着生人。但这一种没什么恶意,有时候会自行离去,或者起咒送去幽冥就好,也并不会有意害人。”

“还有一种就是恶鬼,是人死后因为执念不散,又偶尔去往天地间的灵性之地,获得了些微末的道行。这一类恶鬼,起初也是神智混沌,并没想真要害人。可身上阴气与煞气太重,缠住了人,就是一个死字。缠磨死的人多了,就渐开灵智,成了邪祟。”

李无相抱着剑跟在后面,把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赵奇所说的这些不是他原本那个世界不知真假的传闻,而是个专业人士口述的专业内容,正是他亟需知道的。在赵奇换了口气的功夫,他立即问:“师父,那怎么分辨哪个是鬼哪个是恶鬼?”

“凡是能被你看见的,全是恶鬼。”

李无相心中一凛,微微点头。

“第二类则是妖。妖物,也分两种,一种是常伴修行人、或者得了机缘听经讲道,开了灵智的。这一类你遇着的时候,也可以以道友相称,但别亲近,也用不着招惹,毕竟是异类。另外一种则是妖魔,也是偶然闯入了灵性之地,开了神智的。这种不通教化礼仪,好恶全凭天性,十个里面有九个会为祸一方,也是邪祟。”

“师父,这个又怎么分?”

赵奇此时走到屋门前停下来,看了李无相一眼,笑了笑:“凡是会在你面前显露真身的,就是妖魔。”

“再有第三类,则是人魔。有的人被外邪入体、又没被及时斩杀的,就会迷失心智,变成人魔。”

李无相瞬间握紧了剑、猛吸一口气,才没叫自己一把扯开衣服、将赵奇的脑袋吞进自己肚子里——他几乎以为赵奇知道了自己的事,就要动手!

但赵奇说了这话之后就转过脸,一把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这屋子很小,只有一间。挨着门边是一口土灶,上面座着小锅,灶边有两口缸,一大一小。大的那个上面盖着缸盖,里面有半缸水。小的那个将盖子盖了一半,露出里面的半缸糠米。灶台上点着油灯,只残余底下的一汪灯油,供着米粒大小的火光。

这火光就照亮了蹲在灶旁一张破床边的人——头上缠裹着黑褐色的布,因为受惊而瞪圆了眼睛。是正握着一柄柴刀的陈三咬。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李无相都在修习“广蝉子”。赵傀得到的这部道书并不完整,不少书页都有残缺,但李无相顺着书中主旨,加上自己的推测,倒没遇到什么大问题。

他觉得这部书初期所教授的内容并不十分深奥,主要是教人炼体,而且是特别有偏向的那一种。

在他的直觉里,淬炼身体,应当是一个比较均衡的过程,皮肤肌肉、五脏六腑,都应逐步得到加强,甚至说,脏腑之间才应该是根基,就好比保持了内脏、内分泌系统的健康,整个人的生理状况自然会改善。

但广蝉子这部书却首重皮肉的淬炼,甚至其中的气血运行之道,会叫人采集脏腑生机反馈躯壳皮囊。李无相因此猜测这部书可能是一种较为低级的炼气法门,还想象了一下著书者从前的处境——身处一种极度危险的环境,每天都面临生死搏杀,因而必修先以透支本源的方式淬炼皮囊好存活下来,之后再慢慢固本培元。

而他目前的境况与著书者当时十分类似。

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赵喜似乎已经恢复如初了,李无相才愈发意识到自己此前完全小瞧了她。

这洞府的二层虽然东西并不多,但从前赵傀和赵喜并不注重室内的整洁,因此地面上满是灰烬、炭渣,还稍有些从前留下的食物残渣。寻常人在这种环境中或许不会感到不适,但这些日子他每天服用一丸扶元保生丹,又勤勉修习广蝉子,身体已逐渐大好,五感变得更加敏锐了。

因此,这长期生活在一种极度清洁的环境中的躯体,就愈发无法忍受二层的杂乱和各种异味,于是叫上赵喜,将这屋子好好整理了一番。

地上和丹炉里的积灰,细小的碳渣,一层石室中那些枯骨,都是先装到麻袋里,之后提到门口、丢进外面的火海当中的。而这么沉甸甸的一麻袋,赵喜双手一拎就能背到背上,搬运四五次才只需要休息一回。

面对这么一个不谙世事,但又拥有野兽般直觉的同伴,李无相意识到目前广蝉子的修行法门可能真是最适合眼下状况的——他必须得叫自己尽量变得身强体健,才能安心地徐徐图之。

而说到清洁,李无相便想起了水。赵傀与赵喜原本居住的这二层,在角落里也是有一个石砌的水池的,其中的清水同样是从墙壁上渗出。

赵喜说,外头的火海时常也会有变化。这几天,火海还算是较为平静的,但再过些日子,那火海便会声势暴涨,甚至还会有更多巨木自高天倾塌,更助火势。但在这个过程当中,从墙壁中渗出的水反而会变多——从平时慢慢的一滴一滴,变成涓涓的细流。

十几年来她对这些习以为常,认为是世界规律的一部分,但李无相听了这些,却意识到这些似乎代表着这个世界并非真的已经灭世了。

有没有可能,他们正身处一场神灵们的战争当中?听赵喜的描述,就像是神灵们仍在高天之上激斗!火势一盛,反而有更多水流渗出……难道是一位火神和一位水神正在斗争么?那其他的地方,会不会尚未受到波及?

李无相将这个推测告诉了赵喜,她却并不显得怎么兴奋,或许也是因为她对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完全没有确切的概念。

但李无相已开始为一次远行做准备。

广蝉子被保存在赵喜的手上,他就叫赵喜给他翻看了更后面的内容,想要瞧瞧还有什么有用的神通。可不看不知道,这么一看,才意识到广蝉子这部道书远比他想象的要邪门。

在目前的修行阶段,用脏腑精气反哺皮囊已经算是不走寻常路了,然而再看了后面的,才知道这部道书压根儿就没想要叫人去淬炼什么脏腑,而是就要抛弃它们的。

现在他修炼的第一阶段,名叫“发真种”,是借用脏腑精气来强化皮囊。第二阶段叫做“解九宫”,便是在皮囊当中存留神念,一步一步将诸身关窍印在皮囊之中,到了这一步,脏腑已经开始衰竭,而皮囊则愈发精纯圆满,可谓地地道道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到名为“披金霞”的第三步,便是将三魂七魄也炼入皮囊之中,再结合其他仪式,彻底抛弃身体中的其他部分,这便相当于其他法门的“结丹”。

至此,这部广蝉子就已经算是大成,人就可以只存留这么一副“皮”,御风而行、变化万千,采补天地之间的灵气巩固自身。倘若能再学会一些别的法术,按照书中的说法,“乃成青囊仙”。

这书看得李无相直皱眉头,觉得这玩意儿十有八九是属于哪个邪道门派的邪典,不然不该这么诡异。但琢磨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把这东西练下去,哪怕此时还有一部别什么道书,他也还得练这玩意。

因为这个门邪典有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优点。

按照赵傀的说法,任何修行法门,都得需要大量资源去给修行人耗用。譬如他这几天,就多亏了还有三枚扶元保生丹,才能逐渐调理体内浊气与沉疴痼疾,叫躯体勉强进入适宜修行的状态。

但往后进行的话,如果是旁的法门,就会需要越来越多的资财助力修行。而这广蝉子虽然也需要消耗,消耗的却是十多年来逐渐长成、蕴含一个人先天一炁的脏腑之精——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几乎就算是可以自给自足了。

如此这般,又过了十天,赵喜对他的态度也慢慢发生变化。一开始并不亲近,还有些警惕之意,随后逐渐变得轻松随和起来,渐渐又向李无相追问“外邪”的来历,并在两人合力清扫了石室之后,每天都在丹炉中生起火,向他演示该如何用剩下的那些食材炼制他在下面吃的“行军丸”,搞得室内乌烟瘴气,熏得他眉头直皱。

又等到一个月的时候,李无相便知道广蝉子中所著的第一步,自己已经成了。

按照漏壶的滴水记时来算,当时应该是凌晨时,李无相正按照道书中所记载的吐纳调息——存想周身泛起微微金芒,叫气息自鼻窍中吸入,行经天突、玉堂、中庭,落入下丹田。之后却并不叫气息再行进以完成一个完整的周天,而存想这气息自丹田中沿着脉络向四肢百骸发散,进而化入皮肤之中。

李无相平时这样吐纳时,存想之后,尚需将气息缓缓吐出。但在某时某刻,他再这样存想时,却忽然感到胸、腹中微微一滞,随后身体当中便是一轻、一凉,仿佛从前堵住胸腹空腔的诸多关窍,一下子全部化开了——他这一口气吸入下丹田,自己的肌肤便是微微一热,又将这口气全排了出来。

他心中一动,再调息九次,已觉周身皮肤松快舒畅,而胸腹空空,似有雷鸣之声,便知道已到了广蝉子中所说的,“遍发真种,九宫真空”的境界了。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赵喜说赵傀曾对她讲,到这一步,寻常人至少得需要一年的功夫,即便资质极佳,也不过快上月余,而自己直接就是这个“月余”了。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原主人长期服用那种“行军丸”,而里面已有些珍贵的药材了吧。虽然之前被饿死,身体虚弱,但体质却极为纯粹。而他又长期浑浑噩噩地活着,心思倒也称得上纯粹。两者相辅相成,再加上自己所推测的,如今外头可能正有神灵争斗、天地之间灵气充盈,才能快到这种地步吧。

石室已被重新布置过。上次清扫的时候,他将屏风在原本的位置又向后推了推,将那张木榻移到前边,赵喜便睡在木榻上守着丹炉中正在炼制的行军丸,而他用“百官”的袍服和空麻袋在地上为自己铺了一张床,如今他就坐在这张床上。

李无相缓缓睁开眼,盘坐的双腿稍一用力,就立即轻巧地从地上弹起。此刻,他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忍不住想要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狂奔一番,或者飞快地打上几趟拳,这便是广蝉子的“发真种”境界的效果。

不单是身体,就连他的五感,此时似乎也变得更加敏锐了。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因为这一月来赵喜一直在炼行军丸,就连此时正在睡着,那丹炉中也燃着微红的炭渣以温养未成的丸药,所以室内一直有一股烟火气,而此时就更刺鼻了。

往常这时候,他就会去门边将石门稍稍推开一条缝、透一口气。外面虽有火海,又时常有巨木自天空中闷雷翻滚的浓郁火云里落下,但似乎因为这个洞府外面的一层禁制,吹进门内的风除去温热之外倒并不污浊。

李无相便再次走到门边,将石门轻松推开一条缝隙呼吸几次,然后将门关上,又走到屏风边。

如今他已能完全辟谷了,从今天起,他就打算按照约定将“发真种”这一境界的完整吐纳法教给赵喜。此时女孩正睡在木榻上,蜷着身子,仿佛在梦里也在畏惧些什么,却将麻袋制成的薄被踢在一旁。

李无相笑了笑,打算走过去为她盖上被子。但刚要迈步,他就停了下来,片刻的呆滞之后,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背一直蹿到头顶。

他嗅到了一种极淡的味道。一种极淡极淡的……竹香气。


李无相回到家时,薛宝瓶正在门口坐着,瞧见他就赶紧站起身,长长出了一口气:“怎么样了?”

“还算挺顺利,赵奇算是挺喜欢我吧。”李无相走进屋,见小灶的锅还是盖着的,就揭开了。锅里温着水,坐着一个盖着盘子的大瓷碗,他把盘子掀开,瓷碗里盛的是半碗豆饭,上面洒了油渣。油渣被蒸开了,油脂浸得表面一层油汪汪。

他就把碗端了起来,接过薛宝瓶递过来的筷子,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吃饭。

薛宝瓶在他对面坐下:“你在那边吃饭了吗?”

“吃了点,但是没家里的吃得惯。”李无相慢慢嚼着嘴里的豆子,“你呢?”

“我吃了半碗……又下了一个鸡蛋,我打给你。”

“留到晚上吧。”

“嗯。”薛宝瓶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上、上午,赵奇都跟你说什么了?”

李无相用筷子在碗里慢慢扒了扒,把表面的蚕豆、黄豆、绿豆一点点分成三份,然后叹了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

薛宝瓶愣了一下,忽然心里有点儿不怎么好的预感——其实在这些天里都有。在看他从一枚小小的茧变成了一个好看的人的时候,从一个好看的人变成了赵奇的弟子的时候,在猜测他是不是留在了陈家跟他们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饭的时候。

但她只抿了抿嘴唇:“什么故事啊?”

“有一个人,算是江湖人吧,你听说过杀手吧?他就是一个杀手。这个杀手大多数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只有一个能稍微说上几句话的朋友,但也不会告诉那个朋友他究竟是做什么的,虽然那个朋友或许也猜得出。你知道的,怕官府……好比是怕有镇兵之类的来抓他,给自己也给别人惹上麻烦。”

薛宝瓶想了想:“你说的这个人是你吗?”

“唔……我建议你还是当一个故事听。这个人是谁其实不是很重要。”

“嗯。”

“这个人就这么一直自己一个人。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小姑娘,挺可怜,吃不饱、穿不暖、生着病。这样可怜的人其实不少,这个人从前也遇到过很多了。但是偏偏那天他心情不算太好,喝多了酒,于是等到酒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把那个小姑娘带回家了。”

“也可以喂她点儿吃的,再把她送出去,但是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我记不大清了,就是那些事情叫这个人得做出个选择:要么把她杀掉灭口,要么带她入行。这个人就想,她都这么惨了,活着总比死了好吧?就问她愿意吗——”

“小姑娘多大啊?”

“十一二岁?可能吧——他就问她愿意吗,她毫不犹豫地说愿意。他觉得她那时候肯定不懂她说的愿意意味着什么,而只觉得能吃饱穿暖就好。她就入行了。其实在故事里那个世界的普通人过得还不错,大多数衣食无忧,平平淡淡地生老病死。这个小姑娘入行之后呢,再过上三四年,就做得很不错,赚了许多钱——她一个月能赚到普通人两三年的花销,过上他们都会羡慕的好日子。”

“这种日子又过了三四年,她是差不多把普通人能够想到的、最好的享受都享受过了。然后有一天她被仇家抓到,被折磨了很久,也经受了普通人不可能想得到的痛苦。后来那个人把她救了出来,但她是救不活了的。在最后的时候,那个人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就问她,现在有没有后悔当初自己说了‘我愿意’。”

李无相停下来吃了一口蚕豆,咽下之后看着薛宝瓶:“你觉得她是怎么回答的?”

薛宝瓶的眼神落在他胸口,想了一会儿,又回到他眼睛上:“我和她不一样。你说的,我爹娘可能是赵傀害死的,她可以选入不入行,可是我从爹娘救了赵傀的那天就已经入行了,我觉得她说的是不后悔。”

李无相点点头:“今天赵奇见到我之后表现得挺急,照面就给了我一颗丹药。我跟你说过的那种扶元宝生丹,但没他师父的丹药好。看起来那东西对他来说特别珍贵,他非常舍不得,但还是不得不叫我吃下去,这该是有目的的,我怀疑他收我做弟子就是为了有个比较合理的理由给我喂丹药,你是怎么想的?”

薛宝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他……我觉得他在做跟赵傀一样的事情?”

“我也这么想过。但有点儿对不上,除了喂丹药之外他的做法跟赵傀的没任何共同点。我更倾向于,他是想通过什么法子找他师父,如果能找到另外一个懂行的问一问就好了。不过我可以试试从他嘴里打听出点儿别的细节,他这个人,其实挺好对付。”

薛宝瓶终于叫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了:“你打得过他吗?”

“打不打得过说不好,但我说的对付不是这个意思。”李无相慢慢吃着蚕豆,“我觉得我猜得出赵奇是怎么长大的。从小被赵傀收做弟子,可能衣食无忧,但时常被责备辱骂,这样的人在长大之后会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就像有的人,稍微被招惹、或者觉得不被尊重了,立即暴跳如雷,大多是赵奇这种情况。”

“可这样的人里,有一部分会有这么一个弱点:一直以来没怎么被人好好对待过,因此要有人合了他们的心意,至少在一段时间里就会立即倾心相交,赵奇就该属于这一类。我说的好对付就是指这个——我觉得我能很快从他嘴里套出我想要的东西。”

“然后呢?”

“要是现在你有足够的钱,又必须要离开金水,你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安稳生活的地方吗?”

薛宝瓶把自己的衣袖抓在掌心里:“我们……不一起走吗?”

“赵奇有师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师兄弟,或者还有没有朋友。如果我们走了之后他发现了什么,他可能会来找我。”

薛宝瓶垂下眼:“我、我、我……还得再,再想想,想想有没有要去、去、去……”

李无相伸手拍拍她的膝头:“咱们可以慢慢想想,找到合适的地方。哎,我没说咱们分开之后就再也见不了了啊。要是我这边把事情处理干净了,也会去找你——这世上可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

薛宝瓶吐出一口气:“真的吗?”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像整个人忽然浸入深水。她还能听到声音,可模模糊糊非常遥远,仿佛是从天上传来的。

薛宝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里,她慌乱地走了两步挥了挥手,但什么都没摸到。她的心砰砰狂跳,就停在原地努力睁大眼睛,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眼下所处的地方并非完全的黑暗——前面的墙壁上似乎有些一线光亮,仿佛是从一个竖直但蜿蜒的缺口里投进来的。

她的心里有了个想法,但仍旧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墙壁旁,透过那道半人宽的缝隙向外看——

她在灶膛里。

她看到了八张癫狂巨大的脸,正在灶膛的灰烬里吸着气,他们的气息就好像一阵又一阵的大风,扬起来的烟尘仿佛是天上正在飘落一阵又一阵的飞雪!

这里……是李无相曾经待着的地方!

……

曾剑秋跑到薛家门前时,觉得双腿都在打颤……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多少年前了?

他踉跄着推开门、冲进院中,看到的是灶房里八个像他一样枯瘦干瘪的人。他们正围着炉灶,像饿了很久的野兽那样在灰烬里刨着、贪婪地吸着,身上清濛濛的人气与口中含混不清的“灶王爷爷”一起,向着陈家大院的方向汇聚。

他苦笑一声,四下里一看,找到一片碎布,又咬破了手指,用力挤了又挤才挤出几滴血在碎布上写了个清神的符,试了又试,才勉强引得火线在符布上艰难地燃了起来,然后向灶房中一丢,喝道:“呔!”

这一声中气不足,但至少有一瞬间压制住了院中的嗡鸣声。那符布一落在八个人身前,立即腾的一下燃得更旺了,此时房间里的八人才忽然一愣、面面相觑,随后惊恐地大叫出声。

曾剑秋几步冲到陈辛面前——他的头发都已斑白了,脸上沟壑纵横,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像是被空荡荡地挂在衣架上:“这家的小姑娘呢?!”

陈辛的眼珠乱颤,像刚从梦里醒来:“……师父,你……”

“嗯?”曾剑秋皱了皱眉,“什么师父?我问你,这家的小姑娘呢?!”

……

灶膛里的脸忽然消失了,然后薛宝瓶听到人声,隐隐约约,像是从天上滚下来的闷雷。她听不分明,只能依稀辨别出几个词儿——

“……李无相……斗起来……我带她……你们走不远……你们也……救不了那么多……”

她觉得这好像是曾剑秋的声音,但她不知道曾剑秋是不是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了,但要是曾剑秋在这里,李无相呢?斗起来?他跟赵奇?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要出去问问,听起来是李无相叫曾剑秋带自己走!他到底怎么样了!?

要出去!

她不知道怎么离开这儿,但想起了李无相曾经跟她说的那些事,于是凑到那条裂缝前,侧过身子,奋力将自己向外挤出去——

砰的一声,灶台崩塌了一半,薛宝瓶裹着烟灰滚落出来。屋内的几个人惊愕片刻之后,曾剑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是从哪儿出来的!?”

……

啪!!大枪的枪尖一挑,从陈家正堂里飞出的一张木椅应声而碎,化成一篷飞溅的木屑,将赵傀身上刚长好的皮射了个密密麻麻!但他连眼都没眨一下,那些细小伤口在回荡的嗡鸣声中顷刻愈合了大半,向前猛冲,一枪扎向木椅后方的李无相。

李无相的掌心飞射出一束触须,立即将自己拉上房梁,但只觉得右腿被枪尖带了一下,微微一瞥,又一片巴掌大的皮被削下,露出底下金灿灿的金缠子!

这是他身上的第五处伤口了,而从刚才赵傀动手到眼下,总共过了不到十几息的功夫……赵傀太快了!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刚才还在门口的赵傀已经消失不见,李无相听到耳畔一声尖锐嗡鸣,立即又把左手往墙壁一探,白须立即将他拉去东墙,同时将右手指尖一松、一甩,四枚碎瓷向嗡鸣声来处射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射中赵傀,但身后又砰的一声爆裂一团木屑,寒芒闪耀的枪尖像毒蛇一样在他的掌心一啄一挑,掌心又是一片人皮被划开!

曾剑秋说得一点没错,赵傀这六十年的功夫没白练,只不过他不但擅长剑术,更像是无一不精!

刚动手时,李无相还觉得自己已吸饱了赵奇的精血,足可与赵傀好好缠斗一会儿,好叫曾剑秋能带着薛宝瓶先走,而自己再找个机会试着与他同归于尽,或者假死——反正外邪已向他做出保证了。

但等赵傀冲进陈家库房摸到一杆大枪之后,他才知道这东西实在强得离谱!或许是由于吸收了香火愿力化形的缘故,赵傀出手的速度已快到看不清了,他在院子里跟他过了几次招,胸口、小腹、左肩、后背立即被挑去了一大片皮肤、露出底下的金缠子,被头顶的天光一照,立即觉得头晕目眩、心慌惊悸,好像自己成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该是因为日光直接晒到了寄居金缠子之中的魂魄!

他之前的计划其实与赵傀相同,是在交手时尽量损毁对方的皮囊,最好叫他失去行动能力。他也的确用手边的各种东西在赵傀身上弄出了极多的伤口,但在愿力加持下,赵傀的伤口愈合也极快,现在看起来虽然像是个破了无数小洞的盛着黑烟的人形口袋,却远比自己的状况要好得多!

于是他冲进屋内,打算从后窗跳进金水——赵傀想要他身上的金缠子,一定要来追。但只刚进屋连窗后的边儿都没摸到,就又被赵傀逼到墙边!

这里已是死角了,离左手边的后窗、右手边的门还有三步的距离。因为赵奇的精血,他自己现在的速度也快得惊人,但十分确定这种快完全比不上赵傀——只要他一动,大枪立即会将自己钉在墙上!只是在炉灶里的时候赵傀附在赵喜身上骗了自己好些日子,他这性子必然不是曾剑秋那种痛痛快快的,那么……

念头这么一转的功夫,眼前只见一点寒芒!

李无相动也没动,短促呼喝:“慢着!”

枪尖啪的一声在他鼻尖前停了下来,枪杆颤得嗡嗡作响,带起的劲风几乎刮得他的脸上起了一阵一阵的涟漪,但赵傀当真停了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小畜生,不逃了?”

李无相将脸稍稍后仰:“逃不掉。但我这人有个毛病,死得不明不白我不痛快,你之前到底在薛家的灶里面做什么?”

赵傀的肩膀微微一颤,又要发力,李无相立即断喝:“你也不好奇我是谁!?”

赵傀冷笑一声:“总之你不是外邪。至于是谁,哼,不过是哪个孤魂野鬼罢了。你以为天地间像你一样的东西很少么?左右不过是个想学我的法子却未成的修士孤魂,撞了大运来到我的道场而已!”

“我可不是什么修士的孤魂,你听着,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赵傀的黑眼微微一缩,似乎有些诧异,但旋即转为不耐。可听到李无相接下来的几句时,那不耐又转为诧异——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天地赌一掷……”

“你从哪里知道的!?”赵傀将枪尖稍稍向后一缩,人却靠近了些,“后面的呢?!”

李无相心里一松:“这诗是然山派的祖师传下来的吧?哦,你不知道的后面的?告诉你要紧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我不是这世上人。你想不想把我是谁这件事给搞清楚?不搞清楚你能肯定来了我一个不会再来下一个吗?”

赵傀沉默片刻,忽然将枪一收:“这么说,你跟本派祖师也是很有些渊源的。好啊,我是要重建然山的,你把金缠子让出来,我给你炼化一身好皮肉,你就是我开山大弟子。”

“师祖痛快!但先跟我说说你在那里面做什么。要你反悔,我也不做糊涂鬼!”

赵傀的黑眼珠在眼眶中飞快一翻,又瞥了眼自己身上——在那嗡鸣不断的愿力加持下,被李无相搞出来的细小伤口又已快要愈合了,体内那些黑烟也不再弥散。

他就又把眼珠一翻,傲然开口:“哼,也好。也该叫天底下至少有一个人知道我到底做成了什么样的神仙手段!”

“我是用然山派所传的秘学,参照世间修鬼仙的‘太阴炼形术’,自创了一门‘太一炼形术’!这法子,要先成鬼仙,却又不能真成鬼仙,然后再炼一个有太一气运的皮囊出来。要没有胆魄,绝对不敢先炼自己,没有毅力,绝对不能在方寸空间苦熬十几年,要没有绝顶聪明的头脑和见识、没有天纵的运气,更想不到这法子——”

“你炼成了,但被我搅乱了?”

赵傀猛地住口,阴森森地盯着李无相看了一会儿:“哼,成仙长生可不是求来的,是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你真以为把我的事搅乱了?你之前只不过叫我又成个了法力尽失的鬼仙、孤魂罢了。但我有成仙的命!我教出来的蠢徒儿来到这里用太一炼形术又起了个阵!我反倒又阴差阳错归了神位,虽然不是太一,但也算成仙!”

他又猛地收声,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你呢?”

“你想要金缠子是吧,好,你看着。”李无相抬起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裳,然后用力将双手插入胸膛,再一点一点把胸口撕开。等他撕开了一条有无数淡粉色须子不停蠕动的伤口,才把前臂也完全探了进去、停下来,好像长舒一口气:“啊,真像啊。”

“什么?”

“我说赵奇跟你真像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高兴就得意忘形——赵傀啊,你没发现现在很安静、很美妙吗?!”

赵傀一愣——院中的嗡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啊?!

弯月般的凛冽寒光闪过!

李无相从胸膛中抽出他此前藏在那里的两柄匕首——

赵傀的脑袋、身体中的黑烟,冲天而起!

脑袋尚未落下,李无相的双匕又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赵傀的胸口立即豁开两条大口、双臂垂下!

李无相不知道为什么祈愿声忽然消失了,但这绝对在赵傀的意料之外,或许是曾剑秋使了什么手段。但他绝不会像赵傀一样再多说半句废话——没了脑袋的赵傀显然未死,而立即从身上几个尚未愈合的破口中翻出一颗又一颗的黑眼珠、从胸口两条大伤口中也冒出无数丝丝缕缕的烟气,像他自己身上的触须一般,要将双臂再给拉回去!

李无相手中的短匕立即迸发成一片耀眼的雪光!赵奇的精血、太一的皮囊、从前的技艺!黑烟从无数破洞中喷涌而出,尖利呼啸仿佛仿佛赵傀的凄厉嘶嚎,黑烟汇成一股滚滚的浊气,先是惊慌失措地往屋顶一冲,但被拦住了,就又往门外去——

可一触碰门外的阳光,立即像被蜇了一下,又猛地折返回来,一下子冲进李无相豁开的胸膛!

他整个人被轰的一声冲撞到了墙上,体内白须瞬间枯萎,金网在皮下嗡嗡震动,体表瞬间遍布无数细小裂痕!这跟在灶中要被金缠子夺舍时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李无相感受到了那股黑烟中强到恐怖的力量!那仿佛是什么庞然巨物,在一刹那就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开始与他争夺皮下的金缠子!

赵傀一开始没这么干,该是因为这种法子会伤到那宝贝——李无相能感到那东西在赵傀强横野蛮的拉扯之下开始变得松散,仿佛要崩裂,而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东西随着金缠子的变化开始恍惚、飘散了,赵傀那些疯狂、愤懑、嫉恨的情绪像狂风暴雨一样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的胸腔和喉头被体内的黑烟猛烈鼓动,发出陌生的嘶叫:“不知死活的东西,非要坏我道行!!”

又是猛地一振,李无相整个人如同被风沙剥蚀多年的瓷器一般,体表片片崩碎,露出金光灿烂的金缠子——

但下一刻——

一股恐怖宏大的狂暴气息骤然降至!!

外邪!!

金缠子瞬间变得伏贴,而赵傀的意识仿佛一只忽遇猛虎的小兽,惊恐、畏惧、绝望骤然迸发,但又在刹那间被镇压、被驱逐至意识最深远处的角落——黑烟猛烈地从李无相体表的裂隙中喷发、弥散、消灭于无形!


此时赵奇正在屋子里画符。手握细细一支蘸了朱砂的笔,极小心地在竹纸上画一个小人的眉目。李无相被大鬼魇住那晚在竹纸上瞧见的小人是用墨水画的,只以朱砂点了眼睛。而他现在在画的这个却全是血红的,更加精细。虽说这种“更加精细”在擅长书画的人看来也只能算是小儿涂鸦罢了,但难却并非难在形似人,而是神。

为了追求这个神,赵奇的笔走得极小心,几乎是一点一点地在纸上小心翼翼地挪,好叫自己灌注在笔尖的精气能在这画符中收而不发、神气内敛。

就在这时听见了轻轻的叩门声,念头稍稍一动,纸上的朱砂小人立即变得了无生气,真成了个小儿涂鸦了。

赵奇猛吸一口气,霍然转脸瞪向门外,几乎将笔杆捏断:“谁!?什么事!?”

隔了一小会儿才听见声音:“……师父,是弟子李继业。”

“你……”要敲门的是陈辛或者陈家别的人,赵奇此时已骂出口了。但听见李继业这似乎是被吓住的声音,怒气倒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点,可仍旧觉得心里抑郁难耐——他所用的这竹纸是极珍贵的,贵不在纸本身,而是贵在被他师父赵傀祭炼过,他手里统共还有百余张而已,前些日子自己画废了许多张才有了些可用的,如今又废了一张。

他深深吸了口气,仍有些喝问的语调:“你来做什么?”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稍有些愕然和委屈,但仍是恭恭敬敬的:“弟子……弟子在家里的时候,要对父母长辈晨昏定省……弟子回去之后想,师父如父,应该也要照常的,就……就……师父恕罪,弟子打扰师父清修了。”

赵奇一口气闷在胸口,发了愣,没料到李无相说出的是这些话。

他沉默起来,看了看桌上搁着的那薄薄一摞竹纸,慢慢将笔放下了,轻出口气。

这徒弟叫他想起他自己和师父赵傀了。想到师父时,先在记忆中泛起的就是师父的那张脸——总是皱着眉、总是不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张开嘴、呵斥几句。

“你这个蠢东西!”

“这都想不明白吗?”

“看看你师兄师姐!”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

“再弄不懂就下山吧?做个街头的横倒儿岂不是轻松自在多了?”

但也总会还有些别的零碎——在自己独自在太一殿里罚跪了一天一夜时板着脸走过来,先踹了一脚,又丢下张饼。在自己因为明日就要操练,却花了小半月总也写不好一张符而害怕恼怒地用头去撞墙时,皱眉喝道:好了!再练几天再说吧!

他知道师父是个刻薄冷酷的人,但总觉得师父对自己也是好的。因此山上的旁人都散了,就只有他一直守着长生灯。在一路寻找师父的时候他曾想,要自己往后开宗立派收了弟子,只要不那么蠢笨叫人心烦、能有自己几分的聪明,就会对他比师父对自己要好些,做个端庄郑重的师长。

他知道这有点儿难。因为他在山上抑郁难耐时,曾断续养过几条狗解闷儿。那几条狗都兽性难改,小时候还看着可爱,一旦长大就总不听话。他打骂来教,结果那些畜牲不通人性,挨了打骂之后要么见他就畏畏缩缩、躲来躲去,要么就视若仇敌,狺狺狂吠,都叫他忍不住全掐死了。

他如今收了李无相做弟子,虽是要拿来用的,却也打算先在用之前拿来练练手,好好学学怎么做师父。可却没料到上午的时候瞧见他的资质那样好,自己竟然觉得极不痛快,不小心发了火儿。他之后想了一下午,总觉得自己又没忍住,实在不好。

因此,到了此时此刻、听着他的这几句话,他的怒气倒是一下子没了大半。等又细想一下那句“师父如父”,则全消了。

就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你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他看见李无相走进门、又反手关上,站在门口儿。

“为师……”赵奇想说“为师刚才脾气大了些”,但立即意识到这话绝不能说出口,以免叫弟子对自己不够尊重,就改口道,“为师教你的那些,下午练了吗?”

“回师父,都练了的,练了一下午,中间只起来走动了一小会儿,弟子绝不敢怠慢。”

赵奇听见李无相此时的声音没那么惶恐畏缩了,仿佛将自己刚才喝问他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了。他这性子倒是比自己好多了……哼,在那种人家,娇生惯养受尽宠爱怎么能不好?如今家破人亡,倒也是……

他立即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道,我已经是师长了。

“你过来,我看看你的脉。”

李无相走到他身前,伸出手,赵奇将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稍隔一会儿之后,忍不住皱了下眉。李无相恭敬地垂着眼,赵奇就多打量了他一会儿。

他的资质……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昨天看他的脉时气息还很杂,是连修行的门槛都没摸到,可他练了这么一下午,体内竟有些极微弱的气感了!这……

赵奇在心里犹豫起来。

要拿这李继业来用,是因为他身具贵气。此前觉得他资质悟性都很好,但这天下资质好的并不少,只不过没有道缘,大多埋没了。自己找到金缠子之后,修为该会突飞猛进——如今刚入炼气的门,可保四十余年的青春寿元,要是能用金缠子尽快修到像师父那样的炼气巅峰,则可保六十余年的青春旺盛。

如此还有将近三十年的好时光,也许真能结丹!到那时候金丹一成,就再也用不着担心什么病痛,可以青春百年,再苟活另一百年了。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这弟子的资质并非仅是一个“好”字,而只怕是万中无一的奇才。这样的人,要能认真修行,境界必然一日千里,绝非自己可比的。要是……要是真把他收做弟子呢?要是他的性情真是如现在这样温良,而自己又能做个好师父……往后也许能倒是能借了他的光的,这种事也不是没听说过。

但品德性情这种东西……

赵奇就这么盯着李无相又看了一会儿,收回手。

“你练得不坏。”他想了想,“来的时候,没觉得镇上有什么不同么?”

“师父,好像人是少了点,看我的眼神也有点怪,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如今成了师父的弟子呢……是出了别的什么事吗?”

赵奇点点头:“是出了个邪祟。”

他满意地看到李无相一愣、惊慌地倒吸一口凉气,但又很快镇定下来。

“陈辛早些知道了这事,已经去那人家里看了。等他一会儿回来禀明了,今夜为师就带你去除邪祟,看看你的心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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