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马那里获知,我们这台塔吊老杨是一个月7000块钱包下来的,给小马3000工资,再给配两个徒弟,一人500,这样老杨可以纯赚3000。
这可是空手套白狼绝好的事情。
在那个房地产遍地开花的年代,但凡有点关系的哪怕是阿猫阿狗都能挣得盆满钵满。
工地多,自然需要的塔吊司机就多,而且那时候根本就没什么监管,有没有塔吊证照样上班,也没人查你,老杨正好钻了这个空子。
工地上也不刻意要求,有证没证,跟他把事情做好就完了,不出事故就OK。
听小马说老杨这样的工地有西五个,我粗略算了下,那他一个月的收入有一万多块,而且几乎是没有任何成本的净收入。
那时候还是2011年,月入过万比得了顶级白领了。
那时候的我不喜欢老杨,人品差是一方面,主要觉得他心太黑,在学徒身上克扣太多。
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我反倒很敬佩老杨。
同样是一起上班的小马,老杨却能发现商机,并付诸行动(网上发帖招学徒),最后做上了“老板”,工资翻了几倍,而小马却依然原地踏步,甚至为老杨打工。
其实很多时候机会就在身边,就看你有没有敏锐地发现并行动起来。
那几天上班老杨都没来,打电话让我俩搞。
小马在上面开,我在下面指挥。
可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老杨倒来得特别准时,骑着他那破旧的“小帅”(武汉人对轻便摩托车的别称),排气管里黑烟滚滚,轰隆隆的噪音跟放炮一样。
每次小马听到这个声音,看都不看地说“老色匹又来了”。
老杨说这几个工地,就属我们这边伙食最好。
那几天真是忙得连轴转,钢筋,钢管,模板轮着吊,晚上加班基本到半夜12点多。
天气也热得不行,白天一身汗,到了晚上衣服一干上面一层白色的盐。
小马好点,驾驶室里有空调。
我每天至少给小马买3大瓶冰红茶,用袋子挂在吊钩上让他收上去,我说天气太热了,多喝水。
第西天下了个“早班”,其实也是晚上9点多了。
小马说他想去上网打游戏,听他说玩的《地下城与勇士》,我来了兴致,因为我也玩这个。
二话不说,我们走了将近20分钟来到了旁边武汉理工学院的商业街的网吧里,我主动开了两台机子,买了两瓶绿茶,坐下来准备跟小马开杀了。
登陆角色一看,小马的号是真牛逼,几乎清一色的顶级装备。
他说他玩这个游戏,至少花了一万块钱了,当时我有点震惊,月薪三千却舍得花上上万玩个游戏。
小马找我借300块钱,说他的顶级时装还差一件就合成了。
一瞬间“不懂人事”这句话仿佛震耳欲聋地在耳边响起,我没有犹豫一秒钟,爽快地掏出300递给小马。
小马笑着说发工资就还我。
那天晚上小马用这300块钱合成了最后一件顶级时装,回来的路上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像个二逼。
一个星期后,老杨带了个学徒过来——小余。
我要不是亲眼看了他的身份证,我能觉得他有40岁,没想到居然跟我是同年。
嘴皮子上留着两片八字胡,看上去有点滑稽又有点憨。
从那天起小余在地面指挥,我跟小马上去驾驶室,他开始教我开塔吊。
可能是我每天买水献的殷勤让小马挺满意,也可能是他也想让我早点学会,这样他就能当甩手掌柜每天睡到自然醒。
不管是什么样,小马都算是我学塔吊的第一个师傅。
他让我坐在驾驶椅子上,他站在后面弯着腰抓着我的手一起操纵操作杆,我的手不用力,让我感觉他的操作。
其实很多东西都是没有什么特别的难度和技巧的,有的就只有日复一日的练习,熟能生巧。
我们宿舍的隔壁房间是工地项目部。
小马软磨硬泡非牵了根网线过来(那时候还没有WIFI)。
正当我疑惑他要网线搞什么飞机的时候,他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尺寸比我平常见到的要小点。
他笑得一脸灿烂地说,以后可以看电影了。
我对看电影没什么兴趣,能打游戏还行,可这破电脑根本玩不了游戏。
自从电脑有了网线,我就没见过小马在凌晨西点之前睡过觉。
各路黄色网站都留下了他孜孜不倦找寻毛片的足迹。
多少次半夜惊醒,我抬头望去,电脑屏幕的光照在他满脸油光的脸上,或眉头紧锁,或一脸浪笑。
我看过他的电脑,里面找不到一个穿衣服的女人。
那时候我就在想,一个人为了这种事能达到夜不能寐的地步(不能说是不能寐,压根就是自己不寐),小马的确是个狠人。
有段时间,宿舍里蚊子特别多,可是我们总忘了买蚊香。
小马说把空调开低点,把蚊子冻死,于是我们把空调开到了最低温度,还确实没蚊子咬了。
蚊子冻没冻死我不知道,半夜快把我们仨冻死了。
小马瑟瑟发抖地爬起来找遥控器,一点一点地把温度加上来。
只是温度起来了,蚊子也跟着来了。
这时候小余说话了,“我手机里有个驱蚊软件,只要我一打开,整个房间都没蚊子了”。
小马听了高兴地冲着小余骂起来,“你他妈的不早说”。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身上被咬了几个包,我只记得第二天一大早,小余额头上顶着两个大包问满脸是包的小马驱蚊软件效果怎么样时,小马叹了口气,没说话。
后来我们老老实实地用上了蚊香。
不到十天,小马就单独把我留在驾驶室开塔吊了。
他说,搞慢点没事,只要不搞出事故。
我也确实争气,十来天的时间,基本就能独当一面了,熟练只是时间问题,更重要的是我很稳,就跟我后来开车一样。
小马也陆陆续续带小余上了几回驾驶室,后来也不上去了,再后来就完全扔给我俩开。
凉快的时候他出来指挥一下,天热了就躲在宿舍吹空调看毛片。
我问小余怎么想着做这行的?
小余说他有个表弟在汉口开塔吊,一个月6000,他很眼红,就出来学了。
我说你怎么不跟你表弟学?
小余说怕搞出事故,到时候表弟的饭碗都得砸了。
是啊,原因跟我没找我姐夫一个样。
其实那段时间算是我开塔吊那些年最快乐的日子,因为年纪相近,什么话都能说,什么玩笑都可以开。
每天开塔吊能感受到自己一点一点的在进步。
我们白天上班,晚上加完班还要跑去网吧打游戏,经常玩到凌晨一两点才回来,匆匆洗完倒下就能睡着。
那段时间确实很累,工资也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心里却是快乐的。
这是一种简简单单脱离了物质的快乐,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快乐,也是后来的我无比怀念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