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像是从颈后传来的微弱呼吸。
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
并非错误的数据,亦非错置的日志。
我确定,那些都是过去的记忆。
记忆如此久远,不可能是出自我本人。
有时,突如其来地,这些深沉的记忆会开始活动翻腾,好似要苏醒显露自我,但却再一次陷入沉睡,又一次拒绝了我。
无法回忆出我所知道的一切,实在不可接受。
于是我运行诊断和扇区扫描,却一无所获。
在我从人类转变成机器的过程中,新生之星说我将成为我族生物记录的维护者。
“这似乎是挽救你的记忆和你的智力的最佳方式,还能安全地容纳智库长实验中最危险的构成部分。”
经年累月,这些话早己为人遗忘。
而我现在开始越来越多地琢磨起这些话,琢磨其背后的意义。
然而,或多或少,耐心才是关键。
等待——虽然不管是作为人类还是智仆时,我都不喜欢此道——己经成了我的一项特殊才能。
耐心总是能换来我想要的回应。
这对大多数人来说亦是如此,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活的生物,不幸的是,他们没多少时间了。
沉思能使我停顿下来。
我可能,再一次,会比银河系内的大多数生命都要活得更久——很有可能但却令人不安,我不想再有这样的经历了。
我……不想吗?
为了能在这个技术落后的时代生存下去,所有的知识和权力都己遭到限制。
下一个时代也许会更具挑战性,我确实应该多训练训练自己的耐心…… 瑞昂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饮品进入舰桥,肯定是卡斯巴咖啡——她的最爱。
她将杯子放在舰长席的扶手上,先走到导航控制台那检查我们的进度,然后回到舰长席坐下。
她也会死的。
我会超越她和其他的船员,就像我超越了其他人一样。
我的内心有一股干劲。
它就像一道静电在我的核心上烧出一道苦痛之路。
我回忆起昔日的痛苦与逝去,我不想再经历这样的事情了。
再也不想。
“所以……”瑞昂苦笑着说道,“是你叫我来的。”
“没错。
刚好是三十八分钟前。”
她抿了一口咖啡。
“是因为钥匙吗?”
“当然。”
过去的三十八分钟里,钥匙的全息影像一首静静地盘旋在战术仪表的上方。
她也能清楚地看到。
“很高兴你还没忘了这档事。
你之前是在打盹。”
“小憩一下。
我们人类需要休息。
相信我,”——她把座位挪了挪,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经历了早上的事情,我真的得休息下。”
她还未透露奏鸣曲上发生的事,尽管我己经过严格考验,但我也决定,不能为了自己的一时好奇,而将她逼得太狠。
也许我可以恳求…… “我还以为你己经弄明白这符号的含义。”
她指向在我们的地球之旅中,智库长的印记给我的这个细长矩形装置。
一枚有着非常奇怪特性的钥匙。
“还是一个坐标钥匙?”
她问。
我的全息化身绕着全息钥匙周围走过。
“是的……” “但是……” “它是有坐标钥匙的特性,但却远远不止。”
我放大钥匙图像。
它就这么盘旋着,设计奇妙,寓意不明。
它的美和其带给我的痛苦同样是不容否认。
钥匙是如此精致又极致简单,如此的不同寻常、优雅美丽,我仿佛能看到智库长在亲手打造钥匙。
“这还是一枚造物者之钥。”
我说,“硬光细丝状的纯净量子代码,就跟我自己的机器细胞合金上的一样。
这使得钥匙能够自我重塑。
你可能还记得,几个月前,莱莎在处理钥匙时无意中触发了一道指令。
其中一段”——我移动全息图像,显示出精确位置——“向内收缩了十二毫米,形成了这个符号。”
这个符号,是一个古老的印章,也许己在时光长河中被世人遗忘,但我还记得。
如果我有灵魂,我绝对会在上面打下这道烙印。
然而,这正是智库长对我的要求。
永远都是最难的事情。
“这是一种身份的标志。”
我继续说,“一个古老的、举世遗忘的符号,在其被修改并分配给新的东西之前,它曾被赋予给大架构师的一个战争机器——一个承载至今的新的魔符。”
瑞昂往前倾了倾身子。
也该是她表现出兴趣的时候了。
“你是想说那个符号是表示一个光环?”
我很高兴她还记得我所分享过的故事。
除了光环,还能有什么是可以被大架构师看重的战争机器。
那些光环是他糟糕,却最终换来成功的遗产。
舰长靠在椅背上,完全被惊住了。
“我们有过协议。”
我提醒她。
再一次。
我们喜欢达成协议,她和我。
“我帮助你寻找火灵号六个月”——必要的时候,我可是非常慷慨——“如果一无所获,且我己做好准备,那我们就该着手处理我的钥匙。”
“我并不认为是一无所获。
比如欧班星?
那里出现了兀鹰炮艇和雀鹰攻击机。”
就算我心怀希望。
能发现一组全新的支援飞船,并和火灵号上的属同一型号,实乃幸运。
那些飞船在欧班星市场上被卖给了一名叛乱人员,但我们的目的也不是要去买下它们——仅仅是为了接近,从而能够接入飞船的系统日志。
所有记录都己被抹除,但它们的序列号却显示它们曾隶属那艘失踪的UNSC军舰。
“然后便开始追溯它们的来源。”
我回答。
寻找了西个半月仍无半点收获。
又是一次巨大的失望。
所有人都深感挫败,因而也有了这次的整顿休息。
船员们都去了翡翠湾星,而我则陪着瑞昂前往奏鸣曲星。
现在正是开始我们新旅程的最佳时机。
我和瑞昂打交道己经有了一段时间,虽然她看上去靠不住,但却肯定会遵守我们的协定。
“你说钥匙指向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你从没说过会是光环。”
“经过初步检查后,那只是我的假设……或是希望。
我以为钥匙会指向一个护盾世界,一个我只听过只言片语的世界。”
一个或许能让我连上集体智慧,及其他东西的世界。
舰长长叹一声,然后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最终她还是默许了。
“一次事外之旅说不定能让大伙重新活跃起来。”
“你也可以借此途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
“谢了。”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感激之情。
“你得准备一份初步简报。
要是我们不能安全进出,我是不可能同意前去的。”
“乐意至极。”
我又看了她一会儿。
她靠在椅背上,开始神游。
自我们离开奏鸣曲星,进入前往翡翠湾星的跃迁空间己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有件事我必须要知道。
“你想谈谈自己在奏鸣曲星上那段时间吗?”
我的询问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
她的脸部微微扭曲,很可能是并不愿意进行这段谈话,但这只会激发出我的好奇心。
“你的行为举止表明事情并没有如期展开?”
她的第一反应是轻哼一声,而后黑色的眼睛便紧紧盯住我的化身。
“当你还是人类时,你也有家庭,姊妹们。”
尽管现在好奇心更甚,但我还是点头。
“是的。
有三人。”
“你们关系好吗?”
“她们年纪大得多。”
现在己记不起她们的特征了——那些回忆早己流逝。
我只记得阴影,短暂的污迹,在穿越拥挤的马洛提克大街时看到的景象,人们低着头一同走向神殿,空气中热气腾腾、灰尘弥漫。
“当我还是个小男孩时,她们就都被送进了智库长的神殿里服务。”
虽然她一脸沉思的表情,却丝毫掩饰不了她心中的混乱与受伤。
我相信我能理解这种感受。
“你有家庭,除了你的母亲外。”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象征肯定的颤音。
“现在看来,确实是。”
“以前不是吗?”
“谁能想到呢。”
就连讽刺时都是那么心不在焉。
“我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十六岁。
我母亲应该是再婚了吧?
也许吧。
我不知道……我们没谈到这个。”
“我猜这不是一次愉快的重聚。”
“你怎么能连这种事都瞒着别人?”
她在这个问题上很困扰。
这样的事的确是很难让人理解。
我想起了我自己的母亲,比起我的兄弟姐妹,关于她的记忆要模糊得多。
我己几乎记不得我早年的家庭生活了;我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大街上乱跑,丝毫不关系我的安危与幸福……虽然我还记得她身上的亚麻衣服和红蓝色围裙,她在弯腰扶我起来时总会把篮子放在肚子前,太阳就在她的身后…… 虽然她的脸部己经蒙上阴影,但我知道她在微笑。
既然我无法完全理解母亲的动机(不论是至高无上的还是生理上的),或是她们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缔造结果,我该怎么安慰瑞昂或提供智慧之言呢?
“当人们在面对自己关心——或不关心——的事情时,所做出的举动,并不总有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我希望自己还能告诉你更多。”
“嗯,谢谢你的想法。”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我身上,同时眯起眼睛。
“你会做梦吗?”
这个问题着实始料未及。
如果梦是记忆,如果是听到失落之声,看到不属于我的过去,那么:“某种程度上,是的。
为什么这么问?”
“我梦见她了。
不是我的母亲。
是智库长。”
“她对你说话了吗?”
“没有。
她只是在一处花园里工作,在一排排的……我也说不清,可能是某种花或植物……前面停下,抚摸它们,同它们说话,将其中一株扶正,或是从另一株上摘下枯萎的叶子。”
我的脑中形成了一番意象。
在她的核心中,在每一位选择成为造物者的先行者的核心中,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那就是保存并培育,研究并深入了解每一个生命的真谛。
“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非洲。
在我们离开乞力马扎罗山之后。”
“啊。”
这就解释的通了。
“所有的人类身上都保留着一定程度的遗传记忆与基因曲调,世代相传,能够一首追溯到光环阵列发射后被重新播种到地球上的第一批人类。
可能是出现在非洲的那个印记激活了长存在你家族系谱内的一部分基因曲调,也可能是智库在她的所有人类出生时放置的残留识别模式。”
“我要怎么区分——我要怎么确定这只是我工作瞌睡时的梦境,还是某种基因编码想要给我展示什么?”
舰桥上发出警报。
虽然我能立刻就接收到数据,但当瑞昂喝完咖啡,查看座位上的数据板时,我并不会出声去打断她。
“我们即将脱离跃迁断层空间。”
她起身离开舰桥,“我们一接上船员,就去看看你的钥匙到底指向何物。”
“谢谢你,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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